胡立新居士——读《维摩诘经》 品居士人生
《维摩诘经》全称《维摩诘所说经》,最早译本始于三国吴支谦,后鸠摩罗什及唐玄奘均有译本,以鸠摩罗什译本流传最广。
经中主角维摩诘,意译为净名或无垢称。维摩诘原是东方无垢世界的金粟如来,于释迦佛在世时,化身为居士,全经塑造了这位在家居士的形象。
维摩托诘是毗耶离(吠舍离)城富有的居士,深通大乘佛法,通过描述他与文殊师利等人共论佛法,宣扬达到解脱不一定过严格的出家修行生活,关键在于主观修养,“示有资生而恒观无常,实无所贪;示有妻妾婇女,而常远离五欲淤泥”,此为“通达佛道”,是真正的“菩萨行”。
具体说来,维摩诘虽不是出家人,却遵行沙门戒律;虽有妻室、田宅,却修梵行;虽有眷属,却乐远离;虽生活在三界中,却不贪婪留恋三界。“虽明佛法,常乐世典”,被喻为“火中生莲花”。经中称赞维摩诘是在家修行居士“不思议解脱”的典范。
《维摩诘经》自传译至中国后,在南北朝时期,引起了封建士大夫们的极大兴趣,产生了极大的影响。
维摩诘游戏人生,享尽人间富贵,又精悉佛理,游沐于出世和入世之间,这是最高精神生活的修为。以维摩诘为典范,使晋以后士大夫文人找到了理想的人生哲学和生活方式,使它与老庄玄学的人生观一道,成了士大夫们最欢迎的人生哲学。可以说,在晋以后,《维摩诘经》与三玄《周易》、《老子》、《庄子》,麈尾一样,成了士大夫们随时不离手的超尘脱俗的标志,逍遥其中。
中晚唐以后,安史之乱危及的唐王朝的政局衰败,促使士大夫们带着从未有过的失望和惆怅转向佛教,以通过逃避现实,寻求精神安慰的方式,满足其心理之需要。这就为禅宗的风行造就了适宜的社会土壤与气候。也为士大夫对维摩诘的崇拜造就了成熟的历史条件。中国士大夫历来重修身、立德、立功。有所为又有所不为。“达则兼济天下,退则独善其身”,他们在人格上具有两重性,即有对人生理想与价值的追求,又有面对社会的磨难与冲撞,心理上有难以消解的矛盾与彷徨。在陷身于政治纠纷不能解脱或个人理想不能实现,碰得头破血流时,这种人生的矛盾尤为突出。而“不离世间觉”的禅宗恰恰解决了这一问题,成为调合世间与出世间的润物剂,而维摩诘的形象使他们看到了调和这一矛盾的最好体现形式。所以,应该说,禅宗与维摩诘珠联壁合地结合为一体了。
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,衍生出了中国思想史上、文学史上特有的文化现象——居士文人。从某种意义上讲,居士文人为中国文艺思想的复兴,起到了承前启后、继往开来的作用,为佛教中国化,佛教在人间,为禅学思想的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,禅宗的“不离世间觉”,发展为士大夫们通达自由、游戏人生的处世态度,维摩诘形象为这种人生态度树立了仿效的楷模,士大夫们把接近禅宗佛教,具体化为对维摩诘的崇拜。
唐朝著名诗人白居易,晚年居香山,号香山居士,白居易自说“予栖心释梵,浪迹老庄”,他的传记也说“居易儒说之外,尤通释典”。他师傅是马祖的弟子如满禅师,就于香山“结香火社,他死时遗命家人把他葬于香山如满师塔之侧”。可见他对佛门的因缘之深。白居易晚年最钟爱香山寺的幽静,以香山寺为他最后的归宿地,正如他诗中所写的“空门幽静老夫闲,伴鸟随云往复还。家酝满瓶书满架,半移生计入香山。爱风岸上攀松盖,恋月潭边坐石棱。且共云泉结缘境,他生当作此山僧。”空门、幽静、随云、香山、松盖、恋月、结缘,好一幅心空入禅的“禅悦”图。
就对佛教的教义的理解上看,白居易和同时代的柳宗元比,应不如柳宗元,但就白居易对禅宗,对维摩诘的倾心,并不亚于柳宗元。应该说,白居易对佛教的倾心更多地体现在实践上。他以维摩诘居士形象为人生典范,既礼佛、参禅,又热衷于世事,耽于生活享受。他在《刑部尚书至仕》一诗中说:“唯是名衔人不会,毗耶长者白尚书”。(《白氏长庆集》卷三十七)这里的毗耶长者,指的就是中印度毗耶离城的维摩诘。
北宋文人苏东坡更经常以维摩诘自比,维摩诘居士周游世界,其风流超迈、事理无碍、游戏人间的处事态度,正是苏东坡所倾心仰慕的。他多次以维摩诘来赞颂友人。他是这样称赞前辈张安道的“乐全居士全于天,维摩丈空悠然。平生痛饮今不饮,无琴不独琴无弦。(《东坡集》卷七《张安道乐全堂》、《和文与可洋州园池三十首无言亭》)
应该说,在中唐白居易以后,苏东坡是以文学形式宣传居士思想最有力的一个士大夫文人。不管身处顺境还是逆境,皆以出世思想观照人生,在滚滚红尘中,以禅悦的心态淡泊冷对。在这种以世间为出世间或以出世间为世间的居士生活中,士大夫们找到了理想的精神王国,在坎坷的人生中得到了心理的平衡。即使像欧阳修这样倡弘儒家“道统”,写过《本论》辟佛的士大夫,最后也走上陷退居士的归路。面对封建统治阶级的倾轧,好友们一个个中年死去,欧阳修深感官海浮沉,仕路崎岖。当欧阳修第二次贬谪滁州时,在他所作的《醉翁亭记》中,面对秀丽的山光水色,深深的流露出对求得摆脱世俗纷扰,超尘脱俗的恬静生活的向往,并自号“醉翁”。
庆历八年,正当他中年得意,仕途回转,调往颍州知府时,他便想好了隐退的所在:“行当买田清颍上,与子相伴把锄犁”。(《寄圣俞》)后来,随着他仕途亨通,官越做越大,他内心也越来越苦闷,弃官归隐的道路对他越来越有吸引力。治平四年,当他第三次被贬,出任毫州时,欧阳修的心情大不同于头两次被贬,这次似乎更中他意,适得其所。最后,他终于急流勇退,如愿以偿,退归颍州,过起闲适的居士生活。“谁知颍水闲居士,十顷西湖一钓竿”。(《寄韩子华》)这位曾经力主排佛的儒士,终于投向禅僧门下,取名“六一”居士。《佛祖传统记》卷四十五说,欧阳修曾拜谒庐山东林祖印禅师,在他与祖印一席话后,“肃然心腹”,最后,“致仕居颍上,日与沙门游,因号六一居士,名其文曰《居士集》”。
对于何以取号六一居士,欧阳修如是说:“我家里藏书一万卷;集录夏、商、周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,有琴一张,有棋一盘,又经常备好酒一壶”。有客人问:“这只是王个一,怎么说‘六一’呢?”居士回答说:“加上我这一个老头,在这五种物品中间老去,这难道不是‘六一’了吗?”欧阳修晚年的开悟,淡定的生活中增添了无限的乐趣。如此看来,生活的最高原则莫过于二个字:简单。做一个简单的人,才是最快乐的人。人性的最高原则,莫过于回归于自然,与天地共和,正如我在“遍是琴声不上弦”一诗中所写的:维摩丈室筑四方,逍遥快乐全天皇。居士生平弹清琴,遍是琴声不上弦。玄外之音,又何必上弦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