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流云在忆药翁

——我的忘年交唐云先生

朱争平

    在近现代海上画坛，唐云先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。他对海派书画和收藏具有久远的影响力。

    上世纪80年代，我多次到过上海江苏路46弄（中一村）5号唐云寓所拜访。这里是唐老曾经生活过大半辈子的地方。现在每当我路过江苏路，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当年拜望唐老时的情景。

    唐云1910年生于浙江杭州，别号药翁、大石翁。他自幼酷爱书画，违抗父命走自己的艺术道路。17岁前主要临摹古代名画，19岁时任杭州冯氏女子中学国画教师。 1938年至1942年先后在新华艺术专科学校、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授国画。全国解放后，他历任上海美协副秘书长、副主席，中国画研究院院务委员，上海中国画院副院长、代院长、名誉院长等职。 1960年和1979年，他作为上海书画界的代表先后出席全国第三次和第四次文代会。

    唐老擅长花鸟、山水、人物，可谓诗书画皆至妙境。他的花鸟取法八大、冬心、新罗诸家，山水自元四家入手，兼涉明代沈石田和清代石涛。他的笔墨清健明润，融北派的厚重与南派的超逸于一炉，形成了自己刚柔相济、雄秀两兼、厚实而不呆滞、沉雄而不霸悍的艺术风格。一次在唐老寓所楼上画室，他边作画边给我讲“笔墨当随时代”的道理。他认为，画家手中的笔一定要和时代相通，但又不是用庸俗生硬的办法结合时代，而应当充满热情，灵动地去反映时代。唐老的作品潇洒飘逸，这来自他特有的灵气和清气。他深谙中国画之传统精髓，但并不一味师古，主张学而有变，不以粉本为规矩，要得古人之精气神。他用笔柔中有刚，敷色明丽，画中弥漫着江南清新湿润的气息，充溢着灵动之趣。他画的竹子，有着不近功名的淡泊。他画的荷花，有一种素雅高洁而又静谧的风姿。他画水有声，画山有灵，画人有情。石涛的奇、八大的放、新罗的灵、金农的拙，都融在他的笔端。有人说，欣赏唐云的画如果不能领悟到画中的灵气，那就没有看懂他的画。这不无道理。

    唐老也是收藏大家兼鉴赏大家，字画、紫砂、砚台、竹刻、印章等皆有涉猎，尤以收藏八把曼生壶著称于世。我第一次去他画室兼卧室时，只见他卧床被子上放着八把曼生壶。我问他，这些壶放在这里会不会影响你睡觉？唐老笑眯眯地对我说：“我睡觉时它们就睡在我的床下，我起床后就让它们睡上来。”他对自己藏品的钟情可见一斑。他收藏的古字画，不少都经过重新装裱，然后一一亲笔题签，使得这些文化宝物流传有序。不为“积财”而为“积技”，这是唐老一生收藏生涯的悟道之言。他用这些经典藏品滋养和提升自己的艺术创作，厚积而薄发。坐落在西子湖东岸南端的杭州唐云艺术馆，珍藏着他生前书画藏品106件，曼生壶等51件。

    唐老善交友。酒、茶与收藏使得他结交广泛。他把以心相见、得其所长，求同存异、排怨解仇作为交友的基本原则。邓散木、白蕉、施叔范、若瓢、来楚生、钱瘦铁、叶潞渊等都是他的至交。他和我说过，人生要是没有朋友，那是寂寞的。但交友要以善相交，要交善友。他为人善良，伸张正义，富于同情心。在上海书画界中，受过他恩惠的人不计其数。艺术说到底，是眼界、胸襟、悟性与学养的结合。古往今来的艺术家，凡能传名于世的都皆有这种人格魅力。我当年只是一个喜欢艺术然尚未入门的晚辈，唐老不仅善待且以书画相赠，这就不能不使人对他敬而爱之。

    唐老离开我们已近20年了，然而他的洒脱落墨、风雅谈吐、旷达性格和宽厚仁慈却深印在我的记忆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