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笔纷披墨淋漓

我的忘年交朱屺瞻先生

朱争平

    朱屺瞻先生是我国乃至世界绘画史上少有的长寿艺术家。在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上，他贡献独特，影响广泛。

    我第一次见屺老，是1981年在南京举办的“朱屺瞻国画展”上。当时虽然未能与屺老说上话，但他沉雄朴拙的书画意境和鹤发童颜的大师形象，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1985年初春，我参加上海中国画院举办的迎春画展。一年一度的迎春画展，是上海中国画院的盛大节日，大师云集，佳作满堂。《浓艳对秋光》是屺老的参展作品，画的是菊石图。画面上的菊花有形又无形，笔墨显得有些邋遢，然而姿态神妙。正当我品味画中意境时，屺老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我身后。我壮胆向他问了一个现在看来有些稚嫩的问题：“为什么画面上的菊花粗看有点乱，细看又不乱？”屺老笑答道：“水清无鱼，笔整无画，画画有时要邋遢三分，这样才能自在自如。”屺老的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。就这样，开始了我与这位大师的忘年交。

    屺老1892年生于江苏太仓，9岁入私塾，受塾师童颂禹的影响开始习画。20岁开始接触西方油画，入上海图画美术院就读，次年在该校执教并兼任函授乙部主任。26岁赴日本留学，入川端美术学校，师从滕岛武二，开始接触后印象派梵高、塞尚、马蒂斯等作品。1918年油画《风景》入选首届苏州美术画赛展览，1928年与王济远、李秋君、潘玉良等创办艺术绘画研究所，1929年作品《春寒》、《劳苦》、《静物》等入选第一届全国美展，1930年《朱屺瞻画集》由艺苑真赏社出版发行，1931年任上海新华艺校教授，1933年出资营造新华艺专绘画研究所，1936年与徐悲鸿、汪亚尘等创办“默社画会”，1937年国画《竹石图》和油画《菊花》参加第二届全国美展。上世纪40年代，作《太仓十二古迹图册》、《高风亮节图卷》等，当选上海美术会监事和中国画会候补理事。全国解放后，为上海市第一次文代会代表，上海中国画院画师、文史馆馆员，中国美协顾问、西泠印社顾问。

    屺老自幼习画，105岁仙逝。近一个世纪的艺术追求，使他对书画艺术形成了许多精辟的见解。他多年来总以独、力、简三字自求。独，即忠于自己的面目，不依赖门户。力，即凝神静气、奋笔挥洒，思想蕴涵于笔墨。简，即画面简练，不受世俗束缚，使作品灵合透脱。20多年前，我曾多次叩教屺老于巨鹿路“癖斯居”。屺老谦和豁达，温温淳淳，不因名高而傲，不因年长而尊。他的画雄健磅礴、清新质朴，字酣畅遒劲、沉稳活泼，李可染曾题赞：“老笔纷披，墨沉淋漓”。但屺老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画比别人好，也从来没有满意过自己的画。记得是1986年，屺老95岁高龄再渡重洋赴美回沪，给我画了幅《端午清供图》。画面色墨交融，清新简洁，堪为经典小品。但屺老却对我说：“画不好，瞎蹋蹋。”大师风范令我佩服之至。

    屺老一生艺术成就卓然。他是我国现代著名国画大师，也是近现代美术教育的先驱者之一。潘玉良、邢少兰等名重画坛的大家都是他的弟子。他与齐白石关系甚密，齐白石先后为他刻印70多方，屺老曾作《六十白石印轩图卷》。屺老一生在国内外举办个人画展十余次，出版过《朱屺瞻画集》《癖斯居画谈》《朱屺瞻画选》等专著，北京人民大会堂、旧金山国际机场、英国大英博物馆都有他的作品，曾获首届上海文学艺术杰出贡献奖。1995年，上海市人民政府特建朱屺瞻艺术馆。

    百余年风云激荡的人生经历，使屺老对党、祖国和人民怀有深厚的感情。上世纪30年代，屺老积极参加抗战赈济活动，用油画宣传抗日将士视死如归的无畏精神。抗战胜利后，他创办大学贷金和中学生助学金，资助贫困学子。他晚年关心残疾人福利事业，多次无偿捐献字画。1991年5月4日，屺老百岁时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，成为当时全国年龄最大的一位新党员。他面对党旗这样说：“白天唯有赤心存，坚定不移跟党走。这是我一生最庄严最重要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屺老一个多世纪的人生旅程，与上海的历史和文化发展紧密相联。他漫长而曲折的艺术道路，是中国现当代美术发展史的一个缩影。他的人生体验、审美心境和艺术创造，是值得我们传承弘扬的宝贵财富。